6 年之前,著名 IT 媒体《计算机世界》推出了重磅文章《“狗日的”腾讯》。此文从产业的角度,将腾讯描述为一头始终“贪得无厌”的怪兽,无所不作、无所不能,以致于人们怀疑,腾讯“企鹅”到底搅局者、掠食者,还是终结者,而互联网创业者不禁詈骂道:“狗日的腾讯!”

《“狗日的”腾讯》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。腾讯很恼怒,迫使颇具媒体追求的《计算机世界》作出了有限度、但也有失风度的道歉。6 年过去,后来历经 3Q 大战的腾讯,好像温和了许多、大度了许多,也学会了布局产业链,而不是血腥地掠夺上下游。

随着微信的成功,腾讯似乎已经雪洗了“一直在模仿、从未被起诉”的山寨耻辱,俨然从独霸一方江湖的大佬,晋级为统治互联网江山的天神。种种迹象表明,腾讯的运营风格越来越像政府,而它的勃勃野心却是,要将它变成祂、要将互联网变成腾讯治下的局域网。

我曾经写道:

这是互联网的时代。互联网代表开放。纵然秦始皇修建的 Great Firewall 仍然当头屹立,国境线早已无法封锁自由的心灵。没有人能够阻挡互联网前进的步伐,即使是倒行逆施的邪恶势力。我们信仰互联网,我们坚信互联网能改变整个世界。

这也是大数据的时代。大数据代表民主。纵然我们的家园仍然有可能被随意摧毁,数据开放带来的公开、民主、透明以及全民创新,使得“除了上帝,任何人都必须用数据说话”成为共识。从数据到信息、从信息到知识和智慧的 DIKW 体系,将在更广泛的范围里颠覆旧有的垄断与坚守。

互联网的精髓在于开放,正是开放的 TCP/IP 协议族,将互联网带出科学家的象牙塔,使其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与家园。倘若没有开放,ARPANet 就只是美国的军方网络,而不可能进化为 Internet;倘若没有开放,互联网之父 Tim Berners-Lee 有可能成为亿万富翁,他发明的技术却未必能成为人类共同的宝库。

Tim Berners-Lee 是万维网(World Wid Web)的发明人,超文本传输协议 HTTP 是它的支柱。今天所谓的互联网,基本上可以等同于 Web 网。而这一切的思想基础和技术底蕴是什么?超链接(Hyperlink)!

为什么互联网产生如此巨大的力量?因为在它看来,一切均可连接!于是企业没有边界,成为互联的企业(Interconnected Enterprise);于是人和人没有距离,世界上任何两个人都可以轻松 Linked;于是所有人、事、物,都转化为可以连接的信息载体,互联网化进而升华为 Internet of Everything!

如果说人生而享有天赋人权,那么连接是天赋人权的基本属性。但是在腾讯看来,天赋人权是不存在的,互联网的开放性可以随意阉割。它最狠的一刀,便是破坏了 Web 的超链接属性。在微信公众平台,除了“阅读原文”和“自定义菜单”,你不可以嵌入任何链接。

你可能说,不对呀,在微信公众平台的编辑器中,不是有超链接按钮图片吗?那么,其一,说明你是享有原创权限的“特权人物”;其二,你点击此按钮,看到“新增或编辑超链接”弹窗时,如果你是一个有经验的互联网用户,你不会感到痛苦吗?你只能选择你自己在公众平台上已经发表的文章。了不起的腾讯啊,你真的不脸红吗,你怎么好意思管它叫“超链接”?超链接的意思是,它可以链向世界上任何地方。你是一头藐视一切的神,可以随意定义超链接吗?

既然屏蔽了超链接,嵌入其他内容就更不被允许了。在微信公众平台,你无法嵌入任何第三方的音频、视频,甚至于图片(曾经一度可以),遑论投票或任何其他轻应用类型的玩意。腾讯的逻辑或许是,作为一个小 P 民,你既然来到伟大的腾讯帝国,如此幸福、如此美满,你怎么可能还需要帝国之外的任何东西呢?看看朝鲜人民多么幸福![腾讯也许会说,朕没有不允许奴才嵌入优酷的视频呀。奴才你把优酷视频下载下来,再上传到腾讯视频,审批通过之后,就可以嵌入了!]

如果说,腾讯禁止链接到其他平台,是小心眼、小气度地捍卫自己的商业利益,那么在其他地方你就实在无法理解,它公然阉割互联网协议的动机到底是什么。除了超链接,微信公众平台还屏蔽了很多 HTML 标签元素。比如,你无法定义标题样式;你无法使用字体;你更无法加入 JavaScript/CSS 自定义效果。总之,你只能乖乖听话,假装腾讯的标准就代表了互联网协议。

其实,腾讯阉割的不只是技术协议,它也篡改了商业合作。腾讯在微信公众平台设置了认证机制,不仅像政府一样收取你的费用,更像法律制订者一样随意修改合作规则。比如,它有权像户政部门一样,命令我不能叫做“陈书悦”(只是示例)。它有权以任何莫须有的理由,删除你的文章、关闭你的账号。既然微信是它的创造物,它的行为就当真像是上帝,可以为所欲为,丝毫不顾忌商业规则甚或法律边界的约束。

当然,腾讯也会做好事。如果你够乖、表现够好,腾讯有时会给你意外惊喜。之前剥夺的“天赋人权”,它有可能用赏赐的方式发还给你——只是一切必须由它说了算。例如,如果你勤奋“表白”,它会赏赐你一个原创权限,并将腾讯重新定义的“超链接”作为 bonus 赐予你。如果你继续努力“表达忠诚”,它可能还会赏赐你让用户给你打赏的权限。想要申请权限?No way!正如没人知道上帝在哪里,腾讯同样是神龙见首不见尾。

膜拜是用户觐见腾讯的基本礼节,而礼节的细节则可随心情调整。腾讯可以质问你:口令是什么?口令正确时就放行;改天腾讯想“玩儿”你了,在问完口令之后,它会继续要求你扫二维码。建议天朝政府好好学习腾讯,在审查身份证真实性之后再审查身份证照片与持证人是否吻合,然后核对户口本、护照、驾照以及一切身份证件,末了再单位开个介绍信再来。像政府一样,腾讯不仅把用户当作奴才和白痴,更会事先假定用户都是流氓和罪犯,进入它的帝国,没有审查你祖宗八代,那已经是腾讯格外开恩了。

张小龙说,希望每一个微信用户都能够尽快地离开微信。但他没有想到,何止人们不敢相信他,他说话的方式,已经不由自主显露出上帝的口吻。

这狗日的腾讯!它不仅正在努力变成祂(指找天神的第三人称),而且正在企图把互联网变成“南极圈”——企鹅的天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