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老家的村口,有一棵大樟树,是当地的“标志性建筑”。此树树龄久远,拥有传奇之名“半古”,曾因灾祸死掉一半,竟然倔强地死而复生,继续茁壮成长。有好事者在树下建庙,膜拜这棵天长地久的“树神”。

曾有人告诉我,这棵大树,以前是我们家的;并列举这里、那里的田地,说从前都是我们家的。这很难以置信,因为我的家庭出身,是“贫农”;以我的童年记忆,我们家也确实穷得叮当响。

据说,我爷爷是个“败家子儿”,是在他的手上,败光了几乎所有家产。他最著名的“败家”行为,是卖掉许多田地、斥尽资产,买入山高路远的祖坟山,将他的祖辈、父辈葬在了那里。那个地方的地名,叫做“永安寨”。

历史无法假设。从结果看,爷爷的“败家”,却好像是祖荫。他不仅避免了家族被划为“地主”成分,从而沦为政治牺牲品,更有人认为,他的子孙辈之所以个个都是人中龙凤,那正是“祖宗保佑”的结果啊。

爷爷的另一个著名“败家”行为,是坚持让他的儿女读书。在那个科举已废、战乱不止的年代,短视的乡下人看不出读书有什么益处,但爷爷不管那些。我伯父、我父亲都有一点文化,后来在各自的领域有所成就,上学读书是一切的基础;就连我姑姑,也是当时农村罕见的上学读书的女孩。

我对爷爷的记忆很少,他在我 7 岁时就已去世,享年只有 67 岁。他喜欢我哥,不喜欢我,据说是因为我性格“像猪一样”倔强。如果他更长寿,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有所变化,因为我的倔强,何尝不是他和我父亲的基因;而如果不是这种坚韧不拔,我无以自强不息,甚至可能活不到今天。

在祭祖的日子,我曾多少次拔山涉水,去祭拜我爷爷、和我的父母。随着我离开故乡的年岁日渐增加,我不再熟悉那片山野、和山中的一草一木,但当我洒过美酒、点燃鞭炮,从飘散的烟雾中望出去,我仿佛能够看到的,却是爷爷倔强的“败家”灵魂——是那样与众不同,伴随着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、走到永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