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面上看,傅盛并不像个野蛮人。他的微笑,透露出一丝羞怯;他讲话的方式,甚至有点不自信。

他不像做出360、并与周鸿祎兵刃相见的傅盛。

他不像带领金山“豹变”、靠一款产品上市的傅盛。

 

他  生

上世纪90年代,杀毒软件市场群雄并起。1991年,瑞星公司成立 ,开始做防病毒卡。1993年,瑞星成为杀毒市场老大。1994年,江民公司成立,做出了旗帜性的KV100杀病毒软件。

1995年,瑞星创始人王莘生病,瑞星公司群龙无首、业绩下滑,江民杀毒软件开始在中关村崛起。

1998年,康复归来的王莘重返中关村,江民已经占了杀毒软件市场的80%。这时候,王莘祭出狠招:以超低价格,经硬件厂商捆绑销售瑞星杀毒软件。当时,一套正版杀毒软件零售价格100元左右,而瑞星以低于10元的超低价,向联想、方正等电脑厂商供货,让出厂的电脑自带瑞星的杀毒软件。

一年后,瑞星在媒体宣布,重获计算机安全市场占有率第一。此后多年,瑞星一直是市场老大。

2001年,雷军的金山推出金山毒霸,挺进杀毒市场。他与瑞星鏖战多年,用软件付费的方式打来打去,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。

战局从2006年开始剧变。这一年的7月,奇虎推出360安全卫士,赠送卡巴斯基杀毒软件半年使用权;12月,腾讯推出QQ医生。

2008年,360采用互联网思维,向瑞星所代表的传统杀毒企业发起颠覆性进攻。

看上去,360毫无胜算。瑞星2007年营业额7亿元人民币、利润3亿元,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;而2005年才成立的奇虎,刚刚完成两轮合计4500万美元融资,约3亿元人民币。而论技术积累、人才储备,奇虎则更不如瑞星。

周鸿祎攻击王莘的起始动作,与当年王莘对付江民的招数,如出一辙,但更狠:王莘低价,周鸿祎免费;王莘借助PC大厂的用户,完成用户积累,周鸿祎则选择了更为广大的用户渠道——已经拥有3亿网民的互联网。

通过免费策略快速获得用户,360短时间内成为用户量第一的杀毒厂商。同时,它启用360.cn的域名,将360安全产品升级为安全平台,并推出360安全浏览器,向使用360免费杀毒的用户推广。

这时,浏览器就可以通过工具栏广告、内置广告、搜索分成等方式获得商业收入。浏览器之后,360又展开了网站导航、软件下载、手机App分发等众多服务。

2010年1月18日,360杀毒用户规模突破1亿,拿下了整个杀毒市场。当年营收为5379万美元,约合人民币3.6亿,相当于瑞星巅峰时期的一半。

也就在这一年,估值4亿美元的360,冲向估值400亿美元的腾讯,发动了中国互联网史上著名的3Q大战。

大仗之后,360用户与收入大增,第二年在纽交所上市,腾讯则推出了开放平台,改变了公司的生态策略。

2012年8月16日,上市之后的360上线搜索。同一天,雷军发布小米2手机。

周鸿祎与天斗、与地斗、与人斗,却没有斗过趋势。他没有发现,2012年,PC互联网流量大幅下滑,移动互联网开始爆发。他错过了整个移动互联网时代。

 

前  生

2003年,傅盛25岁。毕业于山东工商学院的他,只身一人来到北京,准备考研。或许是不自信,或许是不敢太闲,或许是为了感受互联网气氛,他加入了周鸿祎的3721。

2003年底,3721卖给雅虎。2005年7月,周鸿祎离职。9月,奇虎公司成立。周鸿祎给当时还是基层产品经理的傅盛打了3小时电话,忽悠他:“奇虎2到3年就可上市。到2008年,你们都不用上班了,坐在家里看奥运”。傅盛放弃了自己的创业计划,加入奇虎。

他寂寂无闻了好一阵。在很长时间里,傅盛身上都有一种过度的不自信,长着一副让人好感的圆脸,脸上常年一副谦逊的表情。别人讨论工作时,傅盛还没开口,对方就说,“你也说不出什么来,别说,听我说。”傅盛就真的不说话了,微笑着,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。

周鸿祎总是想法多多。他采用极精简的小团队,一产品搭一技术,针对一点需求快速出最简单的产品,测试市场,如市场反映好,就一步一步加大投入。在奇虎时代,周鸿祎用这样的方式做了大大小小二、三十个项目。

傅盛的360安全卫士就是这些项目中的一个。周鸿祎成立奇虎的初衷,是凭借雅虎的核心技术做搜索,同时打败雅虎和百度。在此过程中,周鸿祎想做个插件,用来推广搜索。但当时,正是3721带来的流氓软件横行的时代,用户的浏览器上插满了各种插件,推广没什么效果,于是周鸿祎就想做一个“流氓克星”,先把那些插件干掉,再推广奇虎搜索插件。

傅盛承接了这个项目。

傅盛将流氓克星改名为360安全卫士。据说,360之名来源于:傅盛的生日是3月6日,小时候父母的单位叫36无线电厂,傅盛的身份证前3位是360,傅盛喜欢玩Xbox360。

傅盛投入全部精力,带着一支4人小团队从查杀木马、卸载插件这样的小功能做起,逐渐在这个隐含需求的市场做开了花。此时,周鸿祎的精力一直在搜索,而360只是为了推广搜索而做的小工具。

不料想,周鸿祎的搜索失败了,傅盛的360却成就斐然。傅盛将360安全卫士这款边缘产品培养成了整个公司的核心,一下子成为周鸿祎最器重的员工,从一个一线员工成长为360事业部总经理。

几十个项目,只有360成功,周鸿祎的那帮兄弟不能不管啊,分蛋糕的时候,公司大小老板、老臣嫡系拿大头,立下汗马功劳的傅盛团队却没多少可分,傅盛难免心理不平衡。这为傅盛与周鸿祎分手埋下了隐患。

从3721到奇虎360的五年间,是傅盛的自信心从无到有的五年,他也机缘巧合地成为了中国第一代产品经理。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获得真正的成功和认可,傅盛自己也知道,“真是开始自信了,甚至爆棚了。”

随后,周鸿祎与傅盛师徒反目,傅盛出走,互相指责对方说谎和污蔑的故事充满了戏剧色彩,也被媒体过多解读。傅盛说周鸿祎无法容忍他人功高盖主,逼宫将自己赶走。周鸿祎则摆出诸多事例指责傅盛“膨胀”、“私开个人公司”。2011年,360在香港起诉傅盛,指责其“泄露东家机密”,并对傅盛所开发的产品进行拦截。“这是要把人逼上绝路。”傅盛说。

傅盛谈起当年,很多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。“周鸿祎教导我,为了产品,你要见佛杀佛。所以我在这家公司横冲直撞,就是因为相信他的产品理念。结果,我自己被杀掉了。”2008年,他在给周鸿祎的离职信中写道:士为知己者死。

 

今  生

2008年8月16日,30岁的傅盛签下18个月的竞业禁止协议,离开了相知相识5年的周鸿祎。当天下午,经纬中国创始人张颖联系他,邀请他加入经纬。傅盛想创业,张颖建议他:“你把这里当做过渡也可以。先学一学投资,之后找准方向再创业。”

之后一个多月,进入创投圈的傅盛,经由做天使投资的朋友第一次见到了雷军。雷军送他一本《梦想金山》,而他则私下感慨道:雷军也就那样嘛,并没有三头六臂,也没有光芒万丈。雷军后来说,“这些年,我见过不少有能力的人,但是真正有决心和毅力的,真正有创业精神的,我看到的,只有傅盛一个。”

2009年9月9日,傅盛创办可牛影像,经纬中国投资100万美元。但市场远未达预期。傅盛的优势不在图像处理,而在安全。

于是在竞业禁止协议期满后,可牛调转方向,进入安全领域。2010年5月25日,可牛推出可牛杀毒,完全免费。傅盛对用户增长很有信心,然而可牛杀毒当天就被360“屠杀”。

此时,360像雄霸天下的屠夫,封杀所有安全软件。金山网盾面对360的强劲,毫无还手之力。2010年5月,已离开金山、创立小米的雷军,受金山董事会之托,开始主导金山与可牛的合并。

金山作为大公司,有自己的优势;傅盛作为创业者,有自己的底牌。1个月内,双方就合并事宜谈判了12次。

就这样,傅盛带着自己创业的可牛公司70个兄弟,加入了360的老对头金山——金山有400多人。合并以后,公司改名叫金山网络(后更名猎豹)。

傅盛刚到金山网络时,真可谓危机四伏、生死一线。死法至少有三种。

第一种死法:可牛和金山合并不顺利,团队崩盘,公司死掉。

第二种死法:被360灭掉。 2010年,周鸿祎放话说,当年要灭掉金山,并在一夜之间卸载了金山网盾8000万用户。

第三种死法:团队没有崩盘,也没有被360灭掉,但因为产品不能超越360,只能在股东的保护伞下苟延残喘,先被嫌弃,再被抛弃,慢慢死去。

死法有三种,而活路只有一条:跨越生死线。

33岁的傅盛,矢志于将一家23岁的软件公司,转型为一家互联网公司。他面临的风险,其实是同一个:不改革是等死,改革是找死,甚至有可能死得更快。

他还面临着巨大的质疑:在“垂老”的金山,很多员工工作了十多年,他们不仅不信任这个年轻人,同时还怀疑他的能力。另一方面,金山的工程师水平不错,一些企业跑过来高薪挖人,很可能只要有一个骨干走了,所有人一瞬间就走光了。

所以,在决定接手金山的48小时之内,傅盛就做了几个决定:

第一,不能够做一个全新的创业公司,需要先守住根基——安全。当时金山毒霸的日活跃用户只有700万,而且还在下跌,而360有1亿用户。

第二,砍产品,All in。傅盛把金山原有的七八条产品线砍到只剩下了两个——毒霸、卫士。所有人员都被抽调去做毒霸肯定不痛快,但是理解得砍,不理解也得砍。

第三,砍组织结构。副总裁、高级总监、总监、高级经理一概取消,把整个公司从十来个层级砍到只剩三层:管理层、骨干层、执行层。 管理层一竿子扎到底,直接过问产品细节,直接跟一线员工和用户沟通。然后,把技术、产品、运营、市场、销售、售后部门全部打通,所有的职能围绕产品线重新组织。 整个公司只剩下毒霸和卫士两个部门,所有人都为产品服务。

第四,做个野蛮人。几刀砍下来,金山的老人们看傅盛的眼光不再是怀疑,而是“你伤害了我们的感情”、“你打破了内部和谐”。傅盛索性就做个彻底的野蛮人,实话都抖出来:

金山是一家成立了23年的老牌软件公司,为什么被刚成立几年的360打成这样?就是因为因循守旧、表面和气。

我今天是伤害了你的面子、你的尊严、你的友好气氛。但是在生存面前,你能不能放下面子,放下尊严,放下友好气氛,生还是死,我们搏一次。

傅盛干完四件事,过了四个月,赶上了3Q大战爆发,腾讯干了个“二选一”,要求所有用户卸载360,同时给出非腾讯的第三方替代方案。这时候,只有金山一家同时有杀毒和安全的全套产品,并且性能完善。

“二选一”三天后,金山毒霸日活跃从700万涨到1200万,卫士从200万涨到1000万。

 3Q大战之后,360上市了,腾讯开放了,金山这家老牌软件公司完成了向互联网公司的蜕变,跨越了生死线,活了下来。

2012年,金山毒霸日活跃接近5000万,月覆盖1.2亿用户。6月19日,猎豹浏览器发布,当天用户主动下载安装量达到30万,百度指数达到15万,升至百度风云榜TOP10。金山全线产品客户端的月覆盖用户数仅次于腾讯、360和搜狗。全线客户端虽然免费,但三级火箭(毒霸客户端-浏览器-网址导航)的增值收入,超过金山毒霸的历史峰值。

 

新  生

傅盛带领公司穿越生死线之后,很快就遇到增长的天花板:在PC上有360,猎豹只能做到第二;在手机上有360和腾讯(QQ手机管家),猎豹只能做第三。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必然结果。

傅盛很焦灼。2012年初,傅盛去美国找方向,看到美国马路上奔跑着很多日本车,他顿悟:没有文化壁垒的产品,最容易国际化。

2012年7月,Google I/O大会,傅盛带五个副总裁来到硅谷。晚上喝酒聊天,他说:“国际化没准是最好的机会”。

2012年底,傅盛下定决心。他找来CTO徐鸣和CMO刘新华,说:“你俩去美国吧,明天就走。去建美国办公室,把国际化的方向想清楚。”最后他说:“要是搞不定,就别回来了。”

傅盛并不知道他们去美国干什么。他派出这支小团队,就是为了摆脱已知,把自己丢进未知里,在完全的陌生感里找方向、找空间。

一个月后,徐鸣和刘新华回到北京,向傅盛汇报:根据Google Play的关键词搜索数据,清理、杀毒、电池、系统四个词出现最多,代表最普遍的需求,其中cleaner(清理)是最大的搜索词,是“电池”的四倍,“反病毒”的十倍。

不久,一款名叫“Clean Master”的APP上线。这个“丑陋无比”的应用,未做任何推广,上线第一天1.5万下载、第二天1.2万下载,简单推广后,下载量更是飙升。

2013年1月,Clean Master做到100万月活跃。7月,月活跃达到1000多万。傅盛决定,停掉其它一切项目的研发,倾尽全力做Clean Master,团队从20人追加到100人、再到200人,研发投入上不封顶,并将20名精锐调入Clean Master团队。2013年底,Clean Master月活路达到8000万。

2014年3月,金山网络更名猎豹移动,36岁的傅盛出任猎豹移动CEO。5月上市前夕,Clean Master做到了1.4亿月活跃。借助Clean Master的分发能力,猎豹交叉互推CM Launcher、CM Browser、CM Locker、CM Security等产品,全球用户达到5.021亿。

2014年5月8日,猎豹移动在纽交所挂牌上市,市值21亿美元。傅盛持有猎豹移动17.0%的股份,按照开盘计算价值3.57亿美元。

傅盛说,虽然360最初是他自己从零做起来的,但即便是他自己,也不可能重复曾经成功的路。3Q大战之后,360用户数已达3亿,体量比猎豹大太多,“相比360,我体量太小,正面仰攻真是不好打。”

Clean Master是以前没有人踏足的地方,傅盛踏上自己的足迹,并借助Google Play快速实现多语种全球化。